主人公:匿名,6年绳艺模特,现为报社编辑
大学毕业之后,我在绳艺这个圈子做了6年绳艺模特,并不是因为喜爱,而是因为挣得多……
2010年,我在南京读大四,到了这个阶段,大部分同学们都出去实习了,因为没有实习证明,就意味着你无法毕业。
只有我还待在宿舍里,因为我兼职一天挣的钱,就抵得上他们实习一个月。一个车展的负责人刚刚打电话给我,明天下午出展,报酬是800块。
我在整理明天出展要用的服装的时候,父亲刚好从老家赶来找我,他穿着蓝格子T恤,灰色的西裤用皮带扎到肚子以上,豆大的汗珠顺着圆寸头滴下来,他顺起袖子抹了抹,动作土到掉渣。
“囡啊,别搞这些不正经的东西了,我托人给你找到关系了,就在家旁边路头上那个建设银行,你还记得吧,你先去实习一段时间,然后考个试,就可以正式工作了,工资1800,好着哩。”36度的大太阳下,父亲站在我的宿舍门口,看我拿着出展用的超短裙和高跟鞋,微微喘着粗气,眉头拧到一起。
“怎么不正经了?我也是在靠自己的劳动挣钱好吗?在银行就正经?我出展就不正经?什么年代了都?爸,你穿的土里吧唧的,思想也快老掉牙了。”过道里人来人往,我实在不想让别人看到我和这个土气的中年男人站在一起,所以斜了眼,没有给父亲好脸色。
父亲憋红了脸,想和我讲点什么道理,又蹦不出合适的话语,踌躇了一会,最终只是把手里提的红色劣质塑料袋塞到我手里,“拿着,家里刚摘的桃子,记得分点给宿舍同学吃,我再回去找找人,看有没有你更喜欢的工作。”
我接过塑料袋的时候,呲啦一声,塑料袋裂了个小口,两个桃子滚出来,落到地上。父亲赶紧弯下腰,拾起还在地上打滚的桃子,扯出掖在裤子里的T恤,包着桃子使劲擦拭之后塞到我怀里,我厌恶地转过身,对他大喊,“哎呀,爸,你快走吧!”
绳艺模特
父亲从家里过来需要坐两个小时的长途,而我家的条件并不殷实,父亲几乎总是在半路上车以求买张站票。当我说以后挣钱给他买辆小汽车自己开,父亲脸上便会乐开了花,每到此时,我便觉得这个世界不公平,有人没钱了可以随时问父母要钱,但我只能想办法给父亲钱。
所以我刚上大学就逼自己学会了挣钱,并且想方设法用最短的时间挣最多的钱。
第二天车展结束之后,我坐在后台入口休息,一个提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递给我一张名片,问我有没有兴趣做平面模特,我没有抬头,因为我收到过太多这样靠谱或者不靠谱的问询了,有的是来包二奶的,有的是来找小姐的,唯独没有真正来找模特的。我二话没说想直接拒绝他,但他却抢在我开口之前继续说话。
他说,“正规棚拍,一小时500,三小时起。”我抬起头,审视着面前这个中年男人,眼睛里放出光亮。
那是我第一次听到“绳艺模特”这个词语,绳模需要在镜头前面被绑起来,以各种姿势,各种表情完成拍摄。2010年左右,这样的摄影棚和工作室在暗处比比皆是,他们以较高的价格雇佣模特拍摄,再把把这些拍摄好的视频放到网站上,按每一部40~200元不等的价格出售。
我对捆绑和他们的盈利模式都不感兴趣,但我对三个小时挣1500非常感兴趣。 那个中年男人让我喊他鑫哥,试镜的时候,必须按照他的要求穿着旗袍和高跟鞋。鑫哥拿绳子的动作非常熟练,不到两分钟的时间,我的双手就在背后拧成了一个麻花,再也动弹不得。
我皱着眉头,感觉手上的温度和知觉正在一点点地离我而去。鑫哥兴奋地提起相机,来回移动机位,“对,就是这个表情,保持住,看我看我,好,低头,再楚楚可怜一点。”
三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,我几乎全身上下都是绳痕,鑫哥却还皱着眉头,不太满意,“差点意思,哎呀,差点意思,还差一段你哭的视频。”
我的手臂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,腿也被盘在一起,分离不开,“算了吧鑫哥,我已经不行了,我哭不出来。”
鑫哥摇摇头,“那说明你还不够难受。”
鑫哥把我的头使劲按了下去,和腿绑在一起。我的汗很快就吧嗒吧嗒地滴了下来,腰不断地颤抖,弯不下去也直不起来,手臂的绳子被拉得更紧,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绳子嵌进手臂的痛楚,直达心脏。 “停停停,我受不了了,快给我解开。”我摇着头呼喊,鑫哥却拿起茶杯,到外屋泡茶去了。
我想挪动身子到门口,却发现每动一下都是钻心地疼,哪怕是脚趾稍微挪动一下,我都要大口地喘息好久,有那么一瞬间,我觉得自己可能再也离不开这个鬼地方了,想到父亲和刚上初中的弟弟,我猛地一使劲,却整个栽倒在地上,手指戳到了桌腿,疼得我每口气都只能进不能出,再睁眼,眼泪止不住地淌下来。
鑫哥听到响动,赶紧折回屋里,想要扶起跌倒的我,但看到我脸上有泪珠,又兴奋地赶紧放下我,拿起相机,对着我一顿猛拍。我欲哭无泪,只能强忍着等他拍完。
结束了之后,我整个人就像一滩烂泥,在沙发上哭了好久,鑫哥给我盛了一碗自己煮的排骨汤,问我捆绑的感觉怎么样?是不是还挺舒服的?
我紧紧的攥着合同,说,“我现在等身体缓过来的时间,也得算钱。”
试镜
拖着3000元现金和疲惫的身体,我离开了鑫哥的破旧影棚。影棚外面是一条很长很黑的巷子。我有点害怕,想给谁打个电话,走过去的时候好装作自己很强大。
不自觉就打给了父亲。
“囡啊,什么事啊?桃子吃完了吗?”,父亲的声音一从手机里传出来,我的身体就像触了电一般地温暖。我想问问他在干嘛,但是眼泪好像堵住了喉咙口,怎么也说不出话来。
“囡啊,怎么不说话呀,我在看电视哩,你最近都好的吧?啊?”
空气周围的黑暗包裹着我,这窄窄的巷子走了好久,还未看到尽头。我特别想问父亲,爸,那个银行的工作还在不在,我想回去上班了。但我走两步,停下来,走两步,又停下来,始终没有问出口。
“囡囡,你是不是在哭啊?啊?囡囡,谁欺负你啦?你告诉爸,爸饶不了他!”父亲的声音急促起来。
我捂住听筒,抹干净眼泪,巷子的尽头终于传来光亮,小贩们的吆喝声也开始钻进我的耳朵。
我把吹来的风和飘散的泪都咽进肚子里,对我爸说,“爸,我找到工作啦!在南京市区,管吃管住,你不用担心我了,有空多管管弟的学习,明天我给你打2000块钱,你帮弟报个英语班,他那英语一直偏科的厉害,这样到了高中可跟不上。”
赚很多钱
毕业之后,我没有如愿找到工作,而是混迹在鑫哥以及鑫哥介绍的各个野棚里,成了一个全职的“绳艺模特”。因为拍的多,我成了圈子里小有名气的绳模,最多的时候,我一个月能挣到接近2万元钱。
那个时间,是2011年,我算了一下,让我弟上到大学毕业,大概要10万块,给我爸买辆车,要20万,再给我弟存20万娶老婆的钱,那么我存到50万的时候,我就收手,离开南京,离开这个圈子。
2012年的一天中午,鑫哥突然打电话给我,问我想不想拓展新业务,我问他是什么业务?他神秘地笑笑,“赚钱的业务。”
鑫哥说他开展了一个名义上叫订拍的业务,实际上就是他提供场地和模特,别人付钱,然后付钱的人可以绑模特拍模特。
“一个小时2000,两个小时起拍。你我平分。”鑫哥推了推自己的墨镜,“一单就顶你现在拍四五天,合作了这么久,我绝对不会亏待你。”
“来的人靠谱吗?”我有点担心地问。
鑫哥把胸脯拍的啪啪响,“你放心,我就在棚子外面守着,不对劲你就喊,我立刻冲进去。”
鑫哥的诚意打动了我,钱财也开始源源不断地到来。
退出
之后半年,我带着父亲和弟弟去了一次三亚,帮父亲贷款买了一辆帕萨特,父亲来南京再也不用挤长途了,提车的那天,父亲在车里给每一个亲戚打电话,“哎,老九啊,我家囡囡给我买车了哎,是哎,有用的不得了!”
那时候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,用我自己的痛苦换取家人的幸福。
直到2013年年初,一个比我矮一头的小老头前来订拍,想拍古装剧情。我驾轻就熟地换好服装,把绳子都给他准备好。
小老头还算熟练地把我绑到木架子上,接着便撩开我的裙摆,直接撕扯我的内裤。我吓得赶紧扭过身去,大声尖叫,“你干嘛?救命啊!”
鑫哥听到我的叫声,一个箭步就从前厅冲了过来,推开门,拎着小老头的领子拽到一边。
“你个小赤佬?当我不存在啊?有没有跟你说过不许动手动脚?”鑫哥指着小老头,挡在我身前。
“什么意思?老子花了这么多钱,摸都不让摸啊?”小老头一把推开鑫哥的手,寸步不让。
“你脑子里想的事情去别的地方搞,这里不欢迎你,听懂了吗?”鑫哥把小老头推出门外。
“那你退钱。”小老头把手一摊。
“退钱?你知不知道这里是谁的地盘,没点路子我敢做这买卖吗?不守我的规矩,还TM想退钱?赶紧给老子滚。”鑫哥撑开了身子,气势逼人,其实合作了这么久,只有我知道,他哪来的路子,都是在唬人。
“行,那你等着,看看谁的路子野。”小老头一转身,提着包便跑了。
两个星期之后,鑫哥突然发短信给我,“删记录,删号码,你不认识我,也没见过我。”我赶紧向朋友打听,这才知道鑫哥出事了,警察突然摸底突击,把鑫哥的场地、公司、人一并查封带走调查了。
圈子里的其他影棚也都闻风而动,关门的关门,转型的转型。本和我一起关系不错的几个模特也纷纷离开,另谋出路去了,原本热闹的圈子一下子犹如一盆冷水,死气沉沉。
又过了两个星期,我一单活也没有接到,我看了看银行卡上的余额,18万。目标虽然没有完成,但觉得自己似乎也该离开这个圈子了。
我拨通了父亲的电话,“喂,爸,在干嘛呢?”
“啊,囡啊,这不训你弟呢嘛。模拟考试,给我考了个班里倒数第三名,你说我来气不来气,全家都指望着他出头争气呢,一天天玩游戏玩游戏就知道玩,他要是有你一半懂事,我都不至于这么生气。”父亲的语气火爆中带着急促。
“爸,我想你和弟了。”没来由就说了这么一句,说出去又觉得有些可笑。
父亲电话那头的呼吸渐渐平息,又听到他把我弟赶走写作业的声音,“囡囡啊,想我们就回来嘛,你说你一个人在南京,爸也担心你,你看你工作忙的,老大不小了,连个对象都没空谈,回来啊,爸这有好多资源呢,啊~”
不知道为什么,我永远都觉得我爸土里土气的,哪怕是说话也一样,但唯有听到这土里土气的问候,我的心里才会感觉到安全,“爸,我辞职了,想回来休息一段时间。”
“怎么。。辞。。”父亲的话到嘴边,又生生咽了回去,“好的呀,回来吧,想休息多久就休息多久。”
生活
2013年4月,我坐上了离开南京的客车。我觉得我可能永远不会再回来了,回这个埋葬我青春的城市。
我在家里安安稳稳地过了两年,找了一份稳定的工作,谈过男朋友,又分手,送弟弟上了大学,我和父亲提前帮弟弟在他的城市买了一套房,家里又欠了好几十万,每个月慢慢偿还。
生活普通地上了锈,直到我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和熟悉的声音。
是鑫哥打来的。
“好久不见啊,最近我又搞了一个新业务,有没有兴趣听听啊?”鑫哥的声音依旧没变,沙哑但是充满激情。
“什么业务啊?”我问。
他露出了那个几年前我曾听过的贪婪笑声,“当然是赚钱的业务。”
鑫哥专程跑到我的城市来找了我,他说现在网络发达了,都流行直播了,我们就在直播间里表演捆绑,收费制的,想进来看,一个人交98,想加别的道具,竞价加钱,我在别人那看过,一晚上赚一万都是保底的,有没有兴趣?(注:15年时,直播刚刚兴起,乱象丛生)
“我不想再回南京了。”我盯着鑫哥,不再说话,直到他露出失望的眼神。
“我们合作了有。。5年了快,我佩服你足够敬业,所以摸着良心,我没有亏待过你,利,给的你足;祸,我自己来背。你今年应该也快30了,一个女人,能靠外表赚钱的时间,就那么几年,过了,就没了,你好好考虑一下。”鑫哥给我留了一个新号码,起身离开。
那天晚上我在外面游荡到很晚才回家,自己的灵魂仿佛处于拔河比赛的中心,钱和家在两端恣意拉扯。回到家里的时候,客厅里的灯还亮着,父亲带着老花眼镜,一针一针做着刺绣,我问他啥时候有这爱好了,父亲说,弟弟的房子还贷压力大,这不做点小手工补贴补贴家用。
我帮父亲倒了杯茶水,站在他身后帮他递材料,灯光靡靡,我第一次见到他劣质染发剂下的满头白发。
回到房间里,我拿出手机,拨通了鑫哥留下的号码。等待接通的时候,我眼前突然看到了5年前从鑫哥影棚离开时经过的黑暗小道,漆黑,阴森,没有尽头。
此刻我终于明白,那时我的脚下分明岔开了两条路,当我选择挂掉父亲的电话,走入那条看似人声鼎沸的捷径时,我便已经无法回头。
后记
2016年,直播行业开始整顿,文中主人公刚刚开始的直播事业再次受挫,从此转入地下,逐渐淡出圈子。2017年,主人公找到了一份报社编辑的工作,并且又谈了恋爱。我问她,“后悔过吗?”,她答,“不后悔,都是生活。”
写完本文后我猛然发现,你们总说我在写BDSM,但其实我写的都是生活而已,无论哪个圈子,生容易,活容易,唯独生活不容易。
同时我也对主人公家对弟弟的付出表示不理解,如果我是主人公,我应该给爸妈钱,我可以供弟上学,但我不会给弟买房,就是有钱,我也要教他自己努力去争取想要的生活。而不是把我认为的好生活帮他实现,因为他的人生从毕业才开始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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